都柏林银针

2018年9月，作者在都柏林奥康奈尔大街，背景是“银针”

◎刘心武（著名作家、红学家）

请问世界上最高的室外雕塑作品是什么？在哪里？有人会说，是美国纽约海岛上的自由女神像吧？中国无锡的灵山大佛像、普陀的南海观音像和三亚的南海观音像，也很高嘛，如果算上用山体雕成的，那么中国乐山大佛也很壮观。以上提到的雕塑作品按高度排列，顺序是：普陀山南海观音像连台座33米；乐山大佛通高71米；美国纽约自由女神像连底座91米；三亚南海观音高108米。

本世纪初，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市中心奥康奈尔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独特的地标：高达120米的金属高塔，一度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高的室外雕塑作品。但是随即这个高度就被中国打破，在重庆市大足区宝顶镇，造成了一座高达128米的平安大佛，更有甚者，在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尧山风景区，巍然屹立起高达208米的尧山大佛。

“欲与天公试比高”，似乎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创造心理，首先是摩天楼的建造，你说你是世界第一高，我立刻建造一个比你更高的。实在来不及重新设计，那我就加高天线，总之，“世界摩天楼排行榜”年年在变化，截止到2022年的榜单，第1名是位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迪拜市穆罕默德·本·拉希德大道的迪拜哈利法塔，828米，地上163层，地下1层。最高室外雕塑的纪录也并不止于208米的尧山大佛。但问题是，最高，就一定最好吗？功能性且放一边，就外观的愉悦感而言，有的高则高矣，给人的感觉，却总觉得有所欠缺。

爱尔兰是个静存于欧洲最西边的一个岛，其历史沿革说起来相当复杂，简而言之，它北部六郡，目前仍属于英国，岛上其余约3/4的领土，则是爱尔兰共和国。英国原在欧盟后脱钩，爱尔兰仍在欧盟。爱尔兰的首都都柏林，有人总觉得跟柏林有点关系，其实完全不相干，只是在音译的时候都使用了“柏林”这两个汉字。爱尔兰被称为翡翠岛，其全国到处是森林草坪，城镇里也都保持大面积的绿地。可以说几乎全国无高楼，首都都柏林最高的楼宇79米，而且鹤立鸡群，后来政府据民众呼吁制定法律限高，现在到都柏林市中心的奥康奈尔大街观光，两边的建筑也都只有四、五层高，有的古典建筑如教堂、邮政局立面雄伟，高度其实有限。

我不是“高楼控”，倒很喜欢爱尔兰的“低风格”，但第一次徜徉在奥康奈尔大街，一眼望见街心那高耸入云的“银针”，其与周围景观的尖锐反差，令我不禁倒吸一口气。

说它是“银针”，是因为其形态的的确确是根巨针，底座直径约3米，逐次变细，到120米处直径只有15厘米。它完全由不锈钢部件组合叠加组装而成，其视觉上引出的惊异，是富有刺激性的。它所在位置，原来也有一个带装饰部件的立柱，上面是英国海军骁将霍雷肖·纳尔逊的塑像，1966年被炸毁，1998年为纪念都柏林建城千年庆典，征集在此地建造城市地标的方案，伦敦建筑师伊恩·里奇中标，他称灵感来自“爱尔兰天空不断变化的光线和构图”。尖塔底座周围10米高的抛光图案是根据对遗址下面的岩层的研究得出的，底座上刻有螺旋纹（在史前凯尔特巨石中发现的图案），下雨时，凹槽会保留水并产生倒影池的效果。尖塔由八个不锈钢锥状物堆叠在一起，形成无缝结构。最长的部分有20米长。塔尖在强风中摆动超过1米，使用带有减震器的阻尼系统来最大限度地减少风的运动。虽然塔尖没有实际用途，但它的设计象征着希望和乐观，因为它指向未来。

尖塔于2003年建成，耗资460万欧元。它最初的设计是自动清洁的，但每年的维护费用高达9万欧元。塔尖内部有一个梯子用于维护。然而，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，这并没有向公众开放。夜间，一盏高强度的灯照亮塔尖的顶部，提醒飞行中的飞机注意高大建筑的存在。尖塔的底部也有灯光。在尖塔的顶部附近有12000个类似蜂巢的小孔，这些小孔可以让光线通过，形成发光的光泽。2003年1月21日，都柏林人聚集在尖塔周围，观看正式的揭幕仪式。它的官方名称是“光明纪念碑”，当地的华人称呼它为“大柱子”“金箍棒”“定海神针”等等。

我在都柏林奥康奈尔大街一隅，久久地伫立仰望，欣赏我称之为的“银针”。我喜欢它的简单、简洁、简明、简捷、爽利、明快、单纯、直白，它把我灵魂中的趋光性引发至极限，是的，还有什么比上天的澄明，更值得我们敬畏、追求。